写给七十年代耕作在田间的那群女子/苏立敏
上世纪七十年代,田间有一群女子的身影,她们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没有过节日的观念,更不知道节日里有一个节是属于她们的,那群女子里有我的母亲。
我的母亲叫何瑞英,名字里藏着大人恳求岁月赋予孩子的厚爱,是吧,“瑞”字让人想到瑞雪兆丰年,“英”字一说是花,一说是出众,那年代女子们的名字里有“英”字的真多,外婆喊母亲名字的时候,轻软软的一句“瑞英”,就像一朵吉祥的花儿突然开在了枝头上,美极了。
和母亲一起在生产队干活的女子们的名字也好听,娥子,珍子,风兰,夕梅……她们多和母亲是一个辈分的人,彼此用名字称呼。若是辈分大的女子,就不好意思喊名字,叫婶子、嫂子的,喊来喊去,反而忘记了名字,能留给记忆的,就是谁谁的母亲,或者谁谁的媳妇了。
那时代是天天出工的,天下雨或到了冬天大地结冻,人们就自然歇着。天意安排着生活,也没有具体的出工时间,吃着吃着早饭,五队的钟就敲起来,女子们端着碗去领农活,要不就是抱着孩子,总之不空手,纳着鞋底什么的,对于时间,她们也很珍惜。
她们最喜欢在一块地里劳作了,比如翻地,十几个女子站成一排,边说边干,从地的这头干到那头就到了收工的时间,那时夕阳正收去余晖,深色的土壤像一朵朵花瓣翻卷着,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。春天里,每个人心情都愉悦,一群人边说边笑回家去,村落的炊烟相继升起。
轻闲的农活挣的工分少,心里虽不愿意干重农活,想想能多挣工分也就不胆怯了。两人一组拉土,体力相当的人自然结成对子,像我体力小的母亲,就和珍子一组,珍子和我母亲一样瘦弱,她们谁也不嫌弃谁,虽干下来比别人少挣很多分,但感受了好姐妹的互相怜惜,谁也记得谁的不容易。
女子们出工,背着篓子,放歇的时候给猪砍一篓野菜,回家做菜饼子吃。喜欢绣 花的女子坐在田野的风里绣花,风儿吹着额前的头发,每一朵用心绣着的花里,都有她们值得的爱情。
她们最喜欢摘棉花了,棉花一白,如下了一场大雪,女子们去摘棉,腰间束着包袱,一朵朵棉就通过轻盈的手落到包袱里,包袱满了,倒到干净的地里,还去摘。夕阳落山,每个女子都背着方方正正的一包袱棉花回麦场,过了秤,记了分,高高兴兴回家去。深秋的风从太行山跑下来,带着凛冽,几天之后,那手都变了颜色开了裂,疼得不能蒸馒头,就商量什么法子能治愈手,她们都知道凡士林和雪花膏抹了就好了,可买不起,就用廉价的办法,用一种沥青一样的黑胶烤煤油灯上,把黑胶化的油滴到手的裂缝上,疼一下子后用棉花沾住,这种办法让每个女子的手都带了岁月的伤痕。
冬天,地里没农活了,她们耧树叶垫猪圈,让猪暖暖和和过冬,同时造一圈上好的猪粪。冬天天短,她们在豆大的煤油灯光里撕棉花,用从生产队分来的赖棉花做一家人的衣服,纺线子,织布,一刻也不闲。她们对地里生长出来的东西是心怀敬畏的,她们把赖棉花叫成红棉花,为把最好的棉花上交给国家而骄傲。
她们拾柴,家家门口一垛柴;她们拉回石头准备盖新房用,家家门口堆着山石;她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做好每一件事,出的力多吃的粮食也多,家里的粮食常常不够吃,若近了春天,忍一忍就到了地里野菜旺盛的时节,有的年份春天来得慢,她们就出门去借,拿一个木瓢,不好意思地去好姐妹家借两瓢,还的时候结结实实还两大瓢,她们把品行看得比生命还重。也有细心的女子观察炊烟,觉得姐妹家的炊烟不旺盛了就主动去问,把最好的白面送去。
她们生病也很少去拿药,用传统的土法子,地里的草都是中药,什么样的草止血,什么样的草治腹泻,她们牢牢记着。风一起,干裂的嘴唇流着血,她们去借几滴香油抹上就好;长了口疮,用木门上的潮气打湿的细尘土抹上就好。
也有扛不过的女子,她们倒下来,可能死于难产,可能死于一次小小的感冒,一场送行的哭之后,就安睡在槐木做的简陋棺木里,在自己耕作过的地里拱一个小土丘,她的名字还被乡亲念叨着,仿佛,她从来没离开,一直是一群女子中的一个,一直在忙碌着。
如今,她们的名字都散落在田间了,如果回故土走走,就会有乡亲告诉我,哪个是竹爱的坟,哪个是夕江的坟,原来一座座土丘都有名字。我的母亲也安睡在了最霸气的那块地里,那地在古城墙下,听过马蹄哒哒与角鼓争鸣,看过古道西风,见证过岁月枯荣,母亲,做了那块地的女王。
她们只知道三月八日是耕地复苏的时候,是该下地劳作的日子,她们不知道三月有一个属于她们共同的节日叫妇女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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